歧路亡羊——我的编程人生回首(全)

歧路亡羊
----我的编程人生回首

下面是我的学习，工作一些回忆，许多事隔了十年上下，因此很多时间可能错了，当废纸卖掉的书更是记不得原名，往事有时不想再细查，请有兴趣阅读的朋友谅解。

1993～1995：学习BASIC，Pascal。
基本不太懂编程，从图书馆借了挂名谭浩强的《BASIC 流戏编程大全》，用一阳指指法一个个键入电脑，基本没有成功过（比如飞机游戏，从没在屏幕上看过有什么东西飞过），但屡败屡战。

1995～1996 ： 学习C语言，使用Turbo c。

听 老师的话，认为语言好学，难懂的是操作系统那些中断调用，于是咬牙买了上，中，下的《DOS 原理》之类的书。在做过 DOS 下“拼”汉字，做直接写屏，也做过TRS（终端驻留程序），学编译原理时，还写过采用“霍夫曼编码”的压缩小软件，也写过基于堆栈的表达式解析器（现在我 倒不会写，每次要用到，都只会偷懒用递归实现）。后来接触到 Windows (只是3.x)，感到迷茫。拒绝学习。改成玩在UCDOS 的编程接口，结合foxbase， 课余做一些应用，比如学单词软件等，以看到机房里有人使用为乐。

1996.4月：开始自学C++ 。快毕业了。
有 一次教我们BASIC的班主任，带我们去一位年轻教师的办公室，那里有全系最牛的486电脑，键盘上搁着一本书《Borland C++ Program Bible》 班主任指着他对我们说：瞧！这才是真正的程序员！ 我想起有一次在机房乱运行程序时，曾经看过borland这个词，从此，我放弃了无聊的毕业设计，也放弃了自己所有的余钱，把它都交给机房，用上了 Borland C++ 了，是DOS下的，但它说也能编Windows的程序，我没搞会。

1996.7月 ： 毕业了，自费生，没分配工作，去参加福建省农行全省IT人员招聘考试，通过了，分数不算低。被先派到省会学习SCO unix。

在 银行上班不到半年，成天学习点钞及算盘。为银行做的最大成就，是用C语言写一个《食堂就餐计费系统》，因为可以解决人工计算时，总有误差（但人人都怀疑误 差时自己是多交钱）的问题，赢得大家认可。很快接到不少编程的活，比如某女同事的丈夫在中学当年段长，于是写了一个全年段成绩排名，打印的程序。那时完全 以“成就感”为报酬，也懂得收点小费：甘蔗，呵呵～～

1997 年初 ： 辞职手续办不成，强行逃离银行（其间信用社从农行里完全剥离独立，我归信用社了），去了秦皇岛。这一跳也埋下隐患，它是我成为所有城市的暂住人口的原因之一。

先找了一家软件公司，才发现所谓编程只是用“雅奇”之类的软件，自动生成Foxpro的程序。为一家著名的钢铁公司生成一个“钢材倒垛”程序。还好，自动生成的程序功能总是不能满足用户需要，于是得以有时间深入那些自动生成的代码，然后改进。

钢 铁公司的程序忙了两个月，一时没有业务，去公司的对外的培训学校兼职教 Foxbase。可能是因为家母是一位多年的优秀教师的缘故，我也发现当老师好有成就感，上课不厌其烦，多次讲到像母亲一样，声音哑掉，终于在这个城市的 这一行里，混了点声名，于是我得以去市计算协会当了专职培训老师。

在秦皇岛上班，每月收入500元，太穷，在城市的某个阴暗角落租了家9平方的小房。某晚突然遇上公安扫黄小队，及电视台前来突击，大骇，才知自己居然在该市“红灯区”住了数月。掏出大学毕业证书，勉强得以证明自己不是扫黄对象。心情黯然，终于鼓足勇气去了北京。

1998 中 ： 到北京。找地下室旅馆。七托八托，终于进入一个大学学长办的小公司，也在地下室。用C语言，学习写“声讯台”的程序。师傅是兼职的，每天见两次面，看人家 每次来时脖子上都挂着一个工作牌，知道是正规公司的员工，好生羡慕。无奈对方极其鄙视我这样连“函数指针”都用不好的初级程序员，我自卑到不敢正视对方眼 睛。学长老板安慰我：在北京，只要你足够聪明，又肯干，就一定会发的！ 我记在心里，却终于没发成。声讯台的程序虽然要用到许多“函数指针”，但其实也并不难学。那是一个冬天，地下室的工作室狭长，前面看着显示器，后面就可以 直接靠在墙上。有个电热取暖器，我白天学工作上的程序，晚上练习一些算法。但终于只呆了一个多月，人还年少，有些受不了声讯台那些黄黄的内容，没领工资， 倒是把剩余的饭票留在工作台，走了。开始人生第一次失业。

1998年末：连续几个月没找到工作，刚来北京时，就把300元存到邮政储蓄， 以备回福建的火车票。终于只剩下这笔钱了。走在大街边，左思右想要不要就此告别北京。咬咬牙，领出那300元，留下，继续找工作。一家公司问我去不去新 疆，说那里条件苦点。我说去。他说那好，我们一个月以后才需要去那里，一个月后我们会通知你，怎么通知你呢？我没有BP机，更没有手机和座机，甚至没有通 讯地址。我说，我11月1号给您打电话，行吗？他表情奇怪，但同意了。我这就回去算计等一个月300钱够用不。也正是这样，我别的时间现在都想不清，却记 得那时是10月份，因为那时，天天都在盼着11月1号。

（二）

还好，我没穷到只能在屋里候着。周五又去面试一家。一个学长式的女孩面试我，她在楼下接我，告诉我：不用上去看公司，在楼下大厅找了个玻璃 桌，有服务员过来倒茶，接着她告诉我，如果来上班，她就是我的头。她说，工作主要做实施，需要大型数据库，特别是Oracle的知识。我说我完全没接触， 数据库就是用过 dbaseIII和foxbase，还有Foxpro。

我把我跟踪过“雅奇”代码的事和她说了。她直摇头，却收了我，让 我下周一就来上班。她说，公司不大，但我们业务很好，主要做东北，但也有华南，如果是前者，出门坐火车，如果是后者，肯定坐飞机，她说，做实施不辛苦，并 且能学到很多知识，她表扬了我：一看你就是很好学的人，一点都不懂Oracle，没事，不出一年你就会掌握的。

充满信心回家了，感觉一切 有着落了，再见了苦等中的新疆之行。那一晚我安然入睡，却在半夜做了一个梦，梦里也是夜，没有自己，却有毛zhu~xi和周zong~li在延安的窑洞 里，小桌一角摆一盏油灯。敬爱的毛zhu~Xi站着，敬爱的周Zong~Li坐着。两边洞壁是他们的身影的摇晃，原来在写那首必将流传后世的《沁园春 雪》，卡在一两个词上了，他反复推敲，又征询总理意见，总理说了自己的见解，于是走到窑洞门口，外面曙光已现，开始大声朗诵：“北国风光，千里冰 封，万里雪飘，望长城内外……”梦境像电影的蒙太奇一样，暖暖的太阳从山岭升起，照到长城，再一转，照到长江……我冻醒了，走到那个一半露出地面的窗口， 那年北京的第一场小雪，下了。我出了门，去应聘第二家。

那一家公司在大山子，挺偏的地一个地儿，是家电子公司，有工厂，所以设置在城郊 吧？约的10点。我9点多到了最后一公里处，对方告诉我直走过来就行，出于慎重起见，我问了报刊的一位老大爷：“大爷，请问，大山子在哪里？”，他横着指 了一条路。我暗自庆幸问了路，不然该选错路了。我顺着他指的路，走了很久，岔路上还有岔路，但已无人可问，我凭感觉自己挑了再往前走，终于迷途，站在一处 满目荒夷之地，我想是错了，费了好大劲，又回到那一公里处。再去问那位大爷，他还是指同一条路，我不敢相信，走了自己最初认定的路，近12点，我拖着沉重 的腿看到要面试我的人。

他问为什么？我一脸愧容，说我走错了2小时路。他找了一份盒饭给我，让我一起在办公室里吃。吃饭时我们随便聊一些 话题，完全和编程工作无关。饭后他告诉我下周一来上班。我问他上班需要出差吗？他指了一张桌子给我看，上面有一台八成新电脑，显示器是Philip， 说：“不用，到时你就坐在那里”。我走出这间屋子看见门口钉一个牌子，上面写着英文：“R&D Department”。回去查了学生辞典，我才知道那就是“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Department”。

我 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他什么都没问，就收留了我。上班后，我也没问，所以这是一个属于我个人的，永远的迷了。我在上班很久以后，才花得起钱买机票，另外，我对 Oracle等等大型数据，一直没有深入过，算是只会写简单SQL的白痴。在那家公司我干了两年多，以至到今天，我经常会回想起那次选择。如果当初我选择 了去跟那位女生，当做实施工作，我今天会是怎样？可能飞机坐腻了？可能是个Oracle高手？我会不会爱上我的领导，也就那个女孩子呢？要知道，要知道， 在我最难的那阵子，也是我个人感情最灰暗的日子，稍微有人对我好点，我就会感激涕泠……我之所以选择大山子这一家，因为我觉得坐办公室更有时间学习编程？ 因为我看到自己未来的位置，所以有归属感？因为桌面有我非常渴望的电脑？因为那个面试的人，大中午的给了我一盒饭吃？而当时我已经有好些天，一天只吃早晚 两顿。

我也经常想起那次迷途经历。想起一个故事：歧路亡羊。要去找一只羊，但歧路太多。去了很多人，但终于哭丧着脸回来了，因为歧路上还 有歧路。我想，我不是那些找羊的人，我是那只走丢了的羊。到处走，有岔路，以及岔路上的岔路。我当时找工作非常难，因为我没有通讯工具。一开始，我找到一 位女孩子，她是我大学谈恋爱时对方带来的灯泡，但是，当女友已经不再是你的女友时，灯泡还可以是你的灯泡吗？不管如何，我厚着脸皮把通讯方式都留了她的电 话，然后我再定时给她打电话问情况。终于人家烦了，委婉地说这样影响了她的工作：“老板都问了好几回呢。”，我想这是真的，因为她一位翻译。后来就是前面 说过的方式了，我很奇怪地倒着要了公司的电话，也确实有公司很生气：要是个个都像你这样，我们如何开展工作！我这只亡羊，怕的不是歧路，怕的是没路。还 好，总算在300元花光前，终于让我找到一个当时的归宿。

(三)

我住的地下室，在玉泉路。一早我5点多起床，骑自行车——很快就丢了——到地铁口，坐一线转环线，坐公交车到一公里处，走过去。最后需要经过一个简便天 桥，它横跨了机场高速公路。上班时经过它，正是刚升起的太阳斜照着全身的时刻与角度。那可能是我人生最轻松，最积极，也觉得最来日方长的一个时间段。多少 次我都从这桥上奔跑过去，经常激情满满地想着：有工作了，有归自己和的电脑了，抓紧学习，我给自己布置的学习任务，及学习OWL的部分笔记，我还保存着。 一进公司，就会看到边墙上有大幅的老江视察我公司的照片，有些奇怪总书记怎么会光临我们这家荒郊野岭的小公司，干的时间长了，才知道原来这家公司总部在广 州，鼎盛期，也曾经是中关村当时最高楼上，挂牌的四家公司之一，可惜现在没落了。不过这些小道消息没影响我什么，对我来说，它已经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公司。

不过，上班不久，也发生一挺心酸的事情。一次下班，我在公车上，发现钱包被偷了，身上有3毛钱，公交司机吼着让我有多少投多少。我有钱也不敢从朝阳打到玉 泉路，何况当时我身上没钱，家里也没有钱。于是我来回地在地铁的两个入口转，看这边人多，想可能那边可能人会少点，到那边，却发现人更多，于是又回这边， 终于靠过去，问把关的大姐：“我钱丢了，让我下去，我明早上班会从这儿经过，我……”对方把头歪一边，也马上有乘客过来，我只好把话停了。我又跑去另一 边，发现人潮汹涌。于是又折回那位大姐那，再次开口，这回她急了，大叫：“没钱上上面坐公交去！”。我只好再说自己一分钱都没有，她回：“这不是救济所。 ”，我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。心就放弃了，也不知说什么好，默默退到一边去立着。天正冷，我开始想该如何在地铁过道窝这一夜夜。她却用手指了指，让我下去。

第二天上班，我还了她两元钱。但我总感觉自己欠着整个社会什么——80后的人可能完全不能理解我在说什么，但70后的人，或许能理解吧，像我这样在小学里 年年三好学生过来的人，可以欠这个人一份情，短那个人一份钱，但却超级不能欠“集体”一份什么情。多次坐地铁，也曾经看过一些人一着急，就直接往里冲，检 票的人大叫一声，有时不追有时追，追也不就能追得上（以上描述只适合北京，并且是当时的场景，请读者不要起好奇心随便乱试），但对我这样的人，永远没有这 个魄力，只能是红着脸去和检票员商量，而且得以下去后，也会感觉自己欠那位大姐是一个人情，但却欠了一个“集体”一次不守规矩……有一种永远还不起的感 觉。

很久以后一天，我正在排队买地铁票，长长队伍突然有点异样的小骚动，我看到有个男了从队伍尾部一个个问过来：“先生，能帮忙给一元钱吗？”他手上有一元 钱，我暗暗祈祷没人给他钱，终于到我了，我一手给了他一张两元的，一手把他的一元钱拽过来。他一愣，但说了声谢谢，就去另一个窗口买票了。

我现在得感谢上帝，这样的一件心酸事，发生在我已经找到工作之后，当年的阳光已经驻留在我的内心， 这样向人要钱的事，也就没有在我心里留下什么阴影，如果这事是发生在我在等待新疆之行的时候，或许我会崩溃。我更得感谢上帝，居然那么快就让我也得以伸出 友情之手，帮了另一个陌生人一把。2008年512，我想很多伸出手去帮助灾民时，心情和我一样：懂得那不叫捐助别人，而是叫回报社会。

我的工作是在Windows 3.11 下写程序。我在秦皇岛搞Foxpro的代码时，我花钱买了一本清华出版社的，讲Windows的书。我用Borland C++ 4.0 的写过一个WinMain下一堆switch case的代码，并且响应WM_PAINT消息，在窗口输出一段英文，并让它保持上下左右居中。这就是我的全部Windows编程能力了。来到新岗位，我 继续用Borland C++ 4.5，公司居然有它的正版，20多张3.5吋的软盘。

研发部还有一个同行，比我还瘦的样子，他用Visual C++ 1.5 好像。我很不屑，因为班主任说“瞧！这才是真正的程序员！”时，Visual C++ 还不知道在哪里呢。在那时，我只道曾经Borland是天下程序员心中的圣地，我根本不知道，很快，天下就有很多人，把Visual C++当成了C++的代名词。也算我运气好，就算在后来我进了创新，在全公司的C++程序都在用VC时，我还可以不太管它。算起来，我因工作而用VC写程 序的时间，合起来不会超出48小时。

Borland C++ for Windows 很有趣，它提供了一种带着点状纹的窗口及按钮界面，我很喜欢用，但那位用VC的朋友当时玩不出这种风格。于是很生气。Borland 当时对“带图片的按钮”，提供了方便到随手可得的支持，用VC却需要不少附加工作。每个borland 曾经的拥趸会不熟悉那些大大的，带着绿勾或红叉的按钮呢？Borland c++ 还允许直接在C++设计的界面，插入VBX控件——那时Delphi风还没进入中国，COM组件也还是多年以后的事。我爱Borland C++，我爱OWL。我为Borland C++，为OWL，花了数百元的书。但在前年又一次搬家时，我把它们卖了。

我英语很差。当时不能上网。学习Windows编程，一切就是看borland c++ 带的，版权归属MS的 windows api ".hlp" 文档。就像现在编程几乎完全离不开google一样，我当时必须时时在电脑开着那些.hlp 文档。一点一点地看。对资料的阅读能力，我在那两年，得到了最大的提高，当然提高得最明显的，还是我的Windows 编程能力。

对于编程工具，牛人们可能看得比较开，但可能是因为我只会一两样工具是个编程小菜鸟，或者纯粹就是我这人和黛玉一个血型比较多愁善感，就会对工具特别有感 情，有一阵传言（但已经8分成真）说borland要卖给core公司，我真的在办公室里差点潸然泪下，当晚在床上一夜无眠。到今天，我早就不用 borland的工具来工作了，但在街上迎面看到一辆 Forland 牌子的车，目光还是会莫明其妙地多停留上0.01秒。

(四)

99年时，公司用上了Windows 95. 因为主要用户都是在那时用上了win95，但也还有在win3.x下的。我的程序开始有了要在两个平台上都能运行的情况。忘了说我当时做的都是工控程序。 用一台PC机和一台机床通讯。有一次，程序临时要从win3.x版换成win95版，我改了一上午，啥都可以了，就是工具栏的图标显示不出来。并且是在要 发出去的那台电脑上出不来，在我们的电脑上跑得好好的。我估计到应该是windows95哪个dll版本不对。一直在那里替换系统DLL，那是需要重启机 器的事……忙到快12点，要将设备运到海关的大卡车开到了公司大院，负责出货的车间主任，一位40多的男人，一边向物流公司道歉，一边破口大骂研发部，我 背对着R&D办公室的门，一堆七嘴八舌都听着模糊，唯有他骂声，一清二楚，自觉后背就要长出疮来，却告诉自己别乱，别慌，别错。通过进程观察工 具，查出程序调用的全部系统动态库，终于在最后时刻找到了那个DLL文件。

又一次，公司进了一台来自瑞典的机器，对方希望我们不要去写程 序搞它，因此故意不给全说明书。那位招我的人，就是我的上司，让我周末一起过来加班，机器在车间里，我们把电脑搬过去，用串口线接上。一点一点试，调换字 节里的每一位，一个字节一个字节发过去……搞到天黑，终于让它可以“举手，放手”。那个乐啊。

有次公司要去上海参展，还是我的上司特意捎 上我出去透透风，并且告诉我不用陪着展，我就自己去了上海滩。因为从小就看过母亲当年时，在这里照过的相片。我没有相机，一个人顺着岸走了好久。回北 京时，四五个人，偏偏硬卧票差了一张，我的上司买了一张软卧票让我去享受。记得好清楚，有人上来查我身份证，我没出差过，一点经验没有，连身份证也不懂得 要随身携带。又是一阵盘查，才放过我。我就在那一刻又想起在秦皇岛遭查的事，只是心境却大有不同。如果非要让我描述，可能也就是一句话：“我是有组织的人 了。”

在这家面试第一天就让我吃上中午饭的公司，还有一件事让我终身难忘，但每每想起就非常难受。我的直接上司那年6月份，去某学校面了 一位新员工。回来后交待我，要好好传帮带。我心情很高兴，敢情自己不能当个小官，也能当个师兄啊。我热情地想着如何教这个未来的小师弟，绝不能像“声讯台 ”那人一样。一个周四的上午，小师兄先带着行李来了，搬入公司的宿舍，然后来办公室。 一个贵州人，个头不高，稚嫩的脸，清秀。大家相互介绍并问好了一番。他看我电脑桌边摆着一本 C++的书，就问我：“这书好吗？”，我说：“很好的，等你来了，我借你看”。而后，他就又回学校，第二天一早见到他来公司了，却是来请假的，说是找到大 学刚毕业就找工作了，还没回老家，说周六要坐火车回贵州，下周三四才会回来，我乐呵呵地让他带点茅台来，他不敢答应。他走后，上司对我们交待了，才知道原 来他家里非常穷。我心想以后不能和人家乱开这种玩笑。

很快周末过了，周一，周二，周三……又一个周末过了，他却没有在办公室，没有在为他准备好的那台电脑前出现。

终于，我的上司接了个电话，脸色变了，离开了公司一天。回来，让我去宿舍帮忙收拾他的遗物。才知道他周五上午买了火车票，下午回学校时，和同学去护城河游泳，淹死了。我在他宿舍的床上，看到了一本书，C++的书，和我说要借他看的那本一模一样，只是全新的。

直 接上司和我都为此事心情坏透了。后来公司给他家人一些钱。未料第二清晨，我却看见他站在一条路边，我认得他，他却像是不认识我了。他的脖子上架一小提琴， 正专注地拉着幽长动听的曲子，偶尔会抬头看看路过的人，唯有我一人停下来看着。他的小提琴却越发凄楚起来，而我的眼泪也就吧嗒吧嗒地下来了，我想靠近他一 点，但却有白白的云朵在他边上生成，我这位清秀的，只有一天之缘的同事，我编程人生中的第一位徒弟，始终在云里站着……醒来我打长途电话和老妈说了，老妈 让我烧个香冲着门拜拜。我照做了，就不再梦见他了。

97，98正是亚洲金融危机的时段。我们公司坚持到99年才开始大受影响，公司上下一 片人在叹气。我想起所做的产品，可能我老家一家著名的电子工厂能用得上。我们做的是一种检查电路板的自动化产品，而我的姐姐，就曾经是那个厂流水线上的一 名质检工。我向她要了负责这一块的领导的电话，然后给了我们公司的大头家。他带着人马过去了，回来时一脸得意。说是做成了300万的生意。也就是我的直接 上司，暗示我可以去向大头家邀邀功，并说他有帮我提过，但被拒绝。我觉得做不出来这件事，因为我不过是举手之劳。但正好有一次加班后正好和大头家两个人一 起走出公司大门。我就问他：“去谈判时，有到我县城吗？我家就在一到县城大桥下的车站里。” 大头家直摇头：“什么破地方啊？那是县城吗？中午出去找点吃的，居然连象样的饭馆都找不到。” 我听了很是黯然。我的直接上司后来问我，我就把这情况告诉他。他没说什么，我自己却动这位大头家的言行有点“嘘”。

那年，公司把 “R&D”拆出一个“Technical support department”。我那位做VC的同事去了新部门，还有一位做硬件研发人员辞职了（简单地提一下这位同事吧，那年下流星雨时，他的女儿出生了，并且 就以此为名，在此衷心祝福他们一家人）。我的直接领导心生辞意，我很明确感觉到了，只是当时要过年了，他没有提而已。过了年，我连第13个月工资，及一笔 项目奖金领到8000元。我和女友当时住在一起了，就在大山子的农家房。为了方便，想到城里租个房。 直接上司说他也搬家，就让我们续下他原来租住的小套房，科大的一处老师宿舍。正好一年也是8000元。我把刚拿到手钱当着房东的面，数上两遍，才交给她。 过不久，直接上司和公司的不大不小矛盾开始浮现（也许只是我多心）。我开始出去找新工作，有去过长城电脑，被拒了，有去一家做车牌识别的。面试时，我多嘴 问了一句，有些车的车牌很脏，如何识别啊？对方有些不爽，回答我：我们有好几位博士。我当时薪水是3千，但对方开给我月薪1千5，然后就一直强调他们这家 公司有政府背景，会有很大发展背景。我倒不也沮丧。因为不喜欢这次面试，自然就不喜欢这有公司。

（五）

又找了一家名字带着“航空”两个字公司，独门独户的一座研发大楼，有8年历史。面试了三次。对方也很满意我。回来时，心想若实在没再多选择了，就去这家吧。就先行和直接上司打上辞职报告。他很关心地问我有找到下家了吗？我说有，并简单介绍了一下。他说：可以考虑，因为你说那家软件公司有8 年历史，通常在北京办软件公司十年不死，就是稳定的公司了。我说是，只是它在城南，我女友工作在城北，北京太大了啊，不方便的。

第一次去找这家城南的公司面试时，故事差点重演。我在快到时，又向一位老头问路。他是一位门卫，守着一个大院子。问完的结果是他指着我的来时路。这回我只走出了10数步，就感觉不对了，回头又站在他面前，直视着他，很安静，很真诚。记住了老头的胡子茬，从纯黑有纯白，各个层次的灰度都有。他很生气，却不敢看我，终于他骂了一句：“昨天就来了30多号人，今天又开始了！有完没完。我没有这个义务。”。说完他把电话接通我要去面试公司。人说北京人都是大爷，那时才真正明白。我想起我的那位直接上司，他是北京正宗土著。建国35周年大阅兵时，他就是电视里人海背景的一位小学生，身上准备了一堆颜色的布块，忽的，出红色；再忽的，出蓝色……30出头的他在办公室里说得兴高采烈，无奈我们直摇头，因为当时看的都是黑白电视——言归正传，算来他现在40出头，希望在下一个20年里，他会成为新一代的，有新风貌的北京大爷。

上去后，先是单独面试，然后又来几位领导一同面试。最后才是笔试。比较奇怪老头说昨天有30多号人，但今天，我在那呆了一上午，也没见第二个面试者（难道是那个老头……？）。单独面试时，问我用什么开发工具，我就说学C++时用Turbo C，后来工作用Borland c++。然后就有个人来了兴趣，问我TC用得如何？我仗着自己从学习C++到现在，也4年了，竟然假装谦虚地回答：“也算烂熟了吧”。真是年少轻狂。

笔试时，最后一道题是什么足球比赛时间规划问题。我被卡住了，草稿纸都要了2回，还是做不出。给出的1小时就剩5分钟了，我着急，正好看到时间快到饭点，他们的员工很多起身去吃饭，我决定耍赖，说自己饿了，也要先下楼找点吃的，回来再花5分钟时间做。对方同意了。下了楼，我要了一碗馄饨，心平气和地想那道题。终于想通了。结果对方也很开心，负责面试的几个人在那说来说去，我一听，知道昨天来的人，居然没人做出来这道题。我感觉脸有些红，因为如果不是我滑头，多挤出丑近20分钟时间，我不可能交出答案。后来就是第二、三次面试。最后谈到他们会事先在附近帮我租下房子。感觉也是一家有人情味的公司。握手告别时，有一位看上去是负责技术的哥们，还是问了我一句：“对TC烂熟的人，就是你吗？”我眼光一时无处可放，张张嘴，却是欲说还休，欲说还“ 羞”，却道天凉好个秋。

我一直没怎么写过B/S的程序。虽然我在1995年就开始学习Java，但我也一直在用C++的多。在这次跳槽时，我曾经有一次跨向写网页应用的机会。我去了一家做证券信息网站面试，它们在地下室，面积还小，并且一片火热样——我第一次看到软件公司的办公场合闹得像菜市场——研发大厅一面墙上，有一个很大的屏幕，上面实时显示着股票行情。面试我的人问我有没有炒股，我说没有，他就摇头了，那神情似乎是在看一个乡下人。来面的求职人员围成一圈，随便和他们已有的职员挤挤，开始填简历，面官一屁股坐在桌子上，环视着我们。我在填薪金要求时，写了个4K，被面试官高屋建瓴的一眼看到了，这回他是大摇头啊！果然，他当场拒了我，原因也坦率：“就敢开这个价？ 你的心太小了，我们需要的是有梦想的人。”。

“见鬼。工资要求提太低，也会被拒。”我拾阶而上，出了地面，一时无语。我的心在这方面也确实一直没有大起来，前几年身边的人一大班地炒股。我就是没敢去碰。和这点类似的是，我一起有想过，找家游戏的公司开发后台程序，咱也混个“XXXX架构师”当当。不过，自己从来没有玩过任何一款大型游戏，要是去面试，会不会又被说成没有梦想的人呢？

这些都是后话，话说当年我的辞职报告一打上去，很快老总要找我谈话。我的直接上司通知我时，脸色有些紧张，并且连续咕嘟了两遍：“但愿没事”。那时候，有传闻，说他少发了我钱，就是那8000元，传闻说我本不止这些，但被他按下了一些钱。我去了老总办公室，老总中间问我节后拿了多少钱，然后又装作严肃而惊讶地说了一句：“这中间出了些问题”。我无动于衷，在他当面说我的家乡是“什么破地方时”，他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在一位员工里破产了。当时坚信他这些只是做秀。他不可能今天才知道这件事。并且，最重要的，我对我那位直接上司没有怨言，一来因为他并没违犯什么制度。一直以来，我们研发部和公司采用的是“准承包制”，就是领一笔研发资金，大家节约着花，花剩的，就是奖金，而我的直接上司，他全权力决定这些钱在部门内的分配。多次，他都给我高于那位VC的同事（在他还在R&D部门时），每次项目我都领了超过1万元项目奖，但这次，8000中有3000是工资，所以我拿的是 5000元，我不想自己拿得少时，再去想什么叫公平。另一个原因，其实我感恩他，直到今天。

在将离未离的日子里，我们一样加班。有一次很晚了，没有吃饭，很经常的事，我们的胃就是这样坏的，他老婆为他备了军用的压缩饼干，但那晚正好断炊。好饿好饿的感觉。回去路上走到地铁口时他停下了，说：“抽颗烟”。当时我并不会抽烟，但我却接了，是一根“三五”。夜色中，地铁口边上个某个防风的角落，两个烟头一闪一闪。彼此无话。下了地铁，各奔东西。回到出租房里，我拼命地反胃，呕水，三五烟真有味道——现在我自己有烟瘾。也曾几次故意去买三五烟，却再也抽不出那个味道，无论是怎样的夜色，也无论是，怎样的离别。

（六）
很快，我从原公司走了，却也没有去城南那家公司。可能是长城，或者那家做车牌识别的公司，把我简历丢给某些人才中介，以期换一些简历。而 那些中介把我的简历又丢给其它公司，以期收点中介费。我就被创新 (Creative)电话通知——对了，我没有买BB机，直接有手机了，上班一年时，带着自己的身份证，再借了北京人的身份证做担保，3500 元，Motorola L2000。

面试原定下午1点，却被临时换成5点的那轮。最终是等到晚上7点多。我带了本白岩松的《痛并快乐 着》。边上坐一家伙是从电子六所出来的，一直在闭目养神。我们俩后来成了创新坐位相邻的同事。上班没多久，他就大笑着对我说，除了在创新一起接受面试，我 们还在一家同时面过，你记得不？我摇头。他说：育碧，做游戏的那家，哈哈，原来你也被育碧给毙过。他说得没错，但我没印象有看到他。育碧的笔试全用英文， 我那点英文水平玩不转。很快收到它英文来信，倒是看得懂。翻译后大意是：“我们很欣赏您的才华，只是现在暂时没有合适的岗位，今后如果有新的岗位，我们一 定在第一时间再次致函……” 这等语气！虽然技不如人，可是被拒了没怎么难受，当时心想，这些说外文的人真虚。

创新的面试，好像是两轮而 已。第一轮笔试。第三轮见CTO。原来又是一位学长。记得是有问我Windows的消息循环机制，问我多线程，问我如何排查程序的bug，曾经用过什么特 定的debug工具。后来拿出我的试卷，错的地方还不少！我心全凉了。他指着其中一题，说，这道题很基础，所有参加的人，就你一个错了。我羞得无地自容， 但还是坚持冷静地看着那道题，是够基础的，就是一道C语言的宏替换。我搞不懂想自己怎么会错，问他，能否给我一点时间，让我演算给他看。他同意了。我就来 了一遍，他无语了一阵，终于说，这道题的答案错了，看来全部人就你一人做对了。我大喘一口气，后面又对着各道题谈了近一节课时间，反正我是最后一个面试者 了。他终于带我要去见老总。那是一位女博士。而我很早就知道看到过女博士的名字，因为我在读大学，曾经有一段时很迷汉字输入法，自己也想搞一个“码”（突 然想起满北京城墙上写着的“码根码”的事，呵呵），而买过一本讲汉字输入法编码的书，作者就有这位女博士，我才知道她现在是创新在中国的老板。总监单独进 屋递了我的简历，上面有他写的评语，我不知写的是好是坏。很快，他出屋，示意我进去和对方单独谈。

女老板看着我简历，及CTO下的评 语，CTO随后出了门回他自己的屋。我很不安地等着。最后她说：“李总监是个历来是个严厉的人，但他向我推荐你了，我同意。你的工资是4000元。有问题 吗？”。我点了头，她起身。我说了谢谢总监，谢谢您，就往门外走。她又在门口叫住我，说了一句：“在研发岗位上，我们已经有过6年时间没有招收过大专生 了。既然总监推荐了你，请努力。”

2000年（或者99年底？）。我这就样去了创新上班。一开始是实习，暂用旧电脑。不过三个月试用期， 我上了两周的班，就转正了。很夸张地还贴了一张“喜报”，上面写着我的简介，及因为什么什么而被公司提前转正云云——搞得我一时间压力很大。因为上面也写 着我的学历只是大专，有些担心会有些人因此瞧不起自己，但不管如何，我还是很高兴能提前转正。

周五好像，公司下周一搬到一处很舒服的地 儿，和建设银行同一楼，二、三百平的开发大厅，明明净净。一位女生负责把我带到我的新座位，上面是一台没有拆封的，创新自己生产的台式机，显示器后来换成 LG的未来窗，往里凹，市场上还一度谣言说这是次品（我在创新呆了两年，结果出来后看所有平面显示器，都是凸的）。那位女生告诉我，现在可以回家，明天再 来上班，到时公司MIS部门会把电脑装好。我很有些失望失去组装一台全新电脑的机会，就走了。

次日一早，新机器在那等它的主人。一上午也 没忙什么。装装软件而已，11点多时，那位女生又过来提醒我，中午要如何去吃饭，哇，又是一家中午管饭的公司，并且做到如此细节，有专人通知每一位新人， 中午该如何吃饭。看时下的一些公司，手续也不少，新人来了，就走东屋去西屋，这一间是人事部，那一间是总经理办公室……依我看来，这统统是从公司的自我角 度看事，若是真“以人为本”，我觉得一个新人第一天公司，最关心的事肯定是：哪里可以喝到水，哪里可以拉屎，拉屎时要不要自己带手纸。

在创新，是大家一起去一家酒店吃预做好的饭。后来，员工多到酒店做不出来，于是前后差开30分钟分为两拨人。我来我回厦门进了新公司，中午时间一到，忽啦啦全没人了，才明白得自己找吃的去。

在 创新是一段美好的回忆。创新给新加坡做Office软件。我跟着CTO做字处理。开始负责读取与另存为HTML。我想可以比当时的WPS的同类功能做得 强，因为WPS当时只能把所有HTML的文字列出来；最头痛的是带有frame的网页，一直没处理好。后来又做了拼写检查，因为创新有自己的字典，字典的 索引正好也交给我做的，所以这一块做得算是及格了（可用）。也经常加班。边上的好多优秀的同事。很多毕业自名校。北大，清华的，还有一位看着遢塌的家伙， 居然是当年科大少年班出身。只是我和他们工作交集不多。后来招了新人，我一年后当上预备项目经理，也不太懂“预备”什么，反正感觉公司文化轻松自然，没有 任何啰嗦的关系。工资定期上调。时光不紧不慢。很快就会一晃两年过去，感觉日子平淡了许多，却了喜欢上这种平淡了，唯一内心偶尔会不安的，就是会问自己： 将来做什么？归属在哪里？ 能一直做技术做下去吗？特别是，自己就要做爸爸的那一段时间。平淡如水的生活，让我没有了那年从天桥上冲过时的学习激情与压力，但未来却越发看不清了。我 觉得还有些力气，但不知要使在哪里。我想，我可能是到了程序员的更年期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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